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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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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1 章

在妖界時,阿滿閑暇之餘也曾跟著凝落偷偷溜出王宮去集市游逛。

阿滿那時以為,妖界有幾座城池已經足夠富足昌隆了,可來過魔界才知道是她小巫見大巫了。

比之宏偉輝煌氣勢磅礴的梓璇淵宮,外面也別有令一番風景。

魔界最繁榮的城池——磬攀城,內裏形勢坤寧,錯落的屋舍疊嶂,各處披紅掛彩。街上小攤販賣的種種物件叫人眼花繚亂,連排的帆旗隨風飄揚。

城中最風光,也最奢靡的地方,莫過於鳳安街。鳳安街位於城東方,分東西兩岸。兩岸隔著一條自魔羅海流過來的長河,寬約十丈,名曰鳳往河。兩條望不見頭的街,足有三百座高橋將其接連,河面上流通各類船只,有載人觀景賞光的,也有運送物品的。

阿滿坐在其中一艘當中,透過船窗看向兩岸,興奮勁兒久久不散,早已瞠目結舌。

宴尋憶坐在另一側,靠著艙壁,手臂虛虛撐在窗臺上,支著下頜看阿滿。他著一身葭菼色布衣衫,青絲用一支木簪松松半挽,餘下的在背後傾瀉而落,如綢緞柔順。

兩人穿著配套的衣裳,真如一對親密無間的壁人。

好半天,阿滿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,剛正回身子,就與一直盯著她看的宴尋憶對上眼。那雙好看的桃花眼,輕顫漣漪,其中的熾熱火光快要溢出來了。

阿滿心中一蕩,頓時面紅耳熱。

單這身樸素的衣裳穿在宴尋憶身上,仍無法給他秾麗絕艷的臉貶色,反而掩住了些他身上生人勿近的威懾,倒有種謙謙君子,遺世獨立之感了。他這樣走出去,隨便問大街上的人,絕對沒人相信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尊,只道是喬裝打扮,下凡游歷的謫仙還差不多。

衣裳又是雙雙一對,比較起來,阿滿不由自卑,逐漸自慚形穢,忍不住嘆:“你長得真是好看。”

宴尋憶一怔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,“你喜歡就好了。”

宴尋憶總說這種話,阿滿已經習慣了,眨巴眼睛繼續盯著他看。這下宴尋憶先承受不住,不自在地躲開了阿滿的眼神。可他的嘴角卻抑制不住揚起來,神態透著一股難以顯露的扭捏。

阿滿鮮少見宴尋憶這樣打扮,宴尋憶平時極註重外表,穿最精致華麗的衣著,帶最昂貴耀眼的頭冠。

除了阿滿第一次見到他,他沒這樣素凈過。

氣氛凝住了,宴尋憶打破沈默:“出來玩開心些了嗎?”

他說話算話,昨天說帶阿滿出來散心,今天就出來了。

阿滿點點頭,沒忘了正事,問:“我們逛完這一圈,你能帶我去鎮南將軍府嗎?”

宴尋憶神色微變,笑著說:“滿滿,鎮南將軍府離這裏有千裏之遙,你難道不想多留幾天再走?”

“我想先去找殿下。”阿滿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,她說完才去看宴尋憶的臉色,拿不準宴尋憶怎麽想的,猶豫道:“下次......你再陪我出來玩好不好?”

宴尋憶笑得歲月靜好,“只要你想,我就陪你出來。”

阿滿這才放心地笑了,由衷地說:“你真好啊。”

宴尋憶偏過頭不再看她,盛滿柔情笑意的眼中,攜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陰鷙執拗。

船緩緩靠岸,還未等阿滿起身,宴尋憶手指一點,他們倆化作兩縷青煙,“噌”的不見了。不多時,船艙裏的煙霧也都消散幹凈,未留下絲毫來往痕跡。

阿滿視線恢覆清明時,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鎮南將軍府,她穩住身子,去尋找宴尋憶。其實不需要她找,偏頭就看到了。不知怎的,阿滿看到他的一瞬間,心裏提著的氣瞬間松了。

宴尋憶施了一個隱身術,帶著阿滿在府中大搖大擺的走動,一圈下來,阿滿非但沒找到凝落,還知道了另一件驚耳駭目的事情。

月蕪死了,伺候她的一行妖奴無一幸免於難,全部中毒身亡。中的還是魔界最出名的五毒之一,蝕骨毒。

妖魔兩界無人不知,蝕骨毒是以折磨軀殼,摧殘精神著名,毒性極強,毒發緩而慢,非要受夠三日剜肉剃骨之痛,叫人生生疼死過去。多數人受不住,不到三日便揮劍自戕了。

月蕪死得更是慘絕人寰,在痛得快要暈死過去的邊緣,意識被人護住了,看著千萬條食屍蟲啃食自己的四肢軀幹,五臟六腑,直至生命殆盡。

阿滿聽完魔奴們私下議論,心情覆雜沈重,但更多的是解脫,甚至摻雜著一些不好見人的快意。

月蕪帶著手下人作威作福多年,阿滿她們深受其害,冰刀火鞭抽下來的時候,阿滿亦在心中咒過她趕緊去死。

直到現在,阿滿身上還有好幾道傷痕橫豎錯落未消。她本不是純善之輩,從不害人,更厭惡別人害她,在她看來,月蕪死得其所。

宴尋憶的眼睛瞥過一行偷懶耍滑談論口舌的魔奴,神情冰冷不帶一絲情緒,看向阿滿時卻溫柔頓生,“既然月蕪以死,想必妖族五公主也早已離開了將軍府,不如我一道旨意下去妖界,召五公主來朝?”

阿滿搖頭:“是月蕪把殿下叫來魔界的,現在她慘死魔界,若殿下就這麽回了王宮,王後絕不會饒過她。”

宴尋憶扶著阿滿走下廊中的青石階,不動聲色地問:“妖族王後也曾為難過你?”

“她貴為王後,為難我做什麽?”

阿滿一心只想著月蕪慘死之事,未能思考許多,腦子亂成一團,只管有問必答,不管這問題有多麽莫名其妙。

下來青石階,宴尋憶也沒松開阿滿,又說:“如果你想找妖族五公主,我就派人去找。”

阿滿腦海裏靈光一閃,立刻笑灼眼開:“不用,我知道她去哪裏了。”

宴尋憶一怔,被她的笑容晃住。就算一個人忘記了前塵舊夢,性情大變,在某一瞬間,她仍然能和以往的姿態重合相疊。

阿滿笑完想到什麽,又垮下臉問:“你能陪我去凡界嗎?”

宴尋憶了然:“原來是在凡界。”

阿滿道:“如今她只能去凡界找容身之所了。”

月蕪嫁去魔界的那半年,凝落無人脅迫一身輕,帶著阿滿和若巧去凡界玩過幾次,還置辦了一處幽靜隱秘的住所。

阿滿猜,凝落現在就藏身於此。

阿滿帶著宴尋憶來到那處屋舍,確有人煙,阿滿在後門止步,一臉為難地看著宴尋憶。

宴尋憶懂了,臉色有些沈,幽怨地質問:“怎麽?你不想帶我進去?你覺得我見不得人?”

阿滿大呼冤枉道:“怎麽會,只是......”

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,只能睜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盯著宴尋憶,無言訴說誠心。

宴尋憶瞥她一眼,顯然是氣還沒順,有些賭氣道:“這屋子這麽破,我也不想進去。”

阿滿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在賭氣,半哄道:“我就進去說幾句話,很快出來。”

宴尋憶不太相信地問:“真的?”

“真的。”阿滿保證。

她走到門前,也不敲門,徑直穿門而過,順著石板路走到廊下,穿過廊亭就來到了後院。

好巧不巧,撞見拿著托盤從小廚房走出來的若巧。

若巧見鬼一般,驚得差點沒拿住手裏的東西,幸好穩住了,沒浪費了幾碟糕點。

“阿滿——”若巧快行幾步,到阿滿面前,急沖沖道:“這些天你去哪裏了?”

若巧只是問,問完也不急求答案,拉著阿滿往屋子裏去,邊走邊說:“你知不知道殿下很著急?和你說過多少遍了,在陌生的地方不要亂跑,你怎麽就記不住?”

阿滿安撫她說:“若巧姐姐,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嗎,見到殿下再同你們解釋。”

若巧瞪了她一眼,虛驚一場,心裏那塊大石頭落地,心裏總算浩氣長舒。

若巧沒放了她,冷哼一聲道:“下次再亂跑,叫殿下打斷你的腿。”

阿滿卻不在意:“殿下才沒那麽殘暴。”

若巧聞言佯怒:“什麽意思?你是說我殘暴?”

阿滿一點也不想知道,討好地朝她笑笑,她們的吵鬧聲,驚動了屋裏的凝落,凝落推門而出。

看見阿滿,凝落眼裏又驚又喜。

阿滿見她喚道:“殿下!”

凝落走過來,低聲喃喃:“回來就好......”

阿滿笑笑,剛想說什麽,若巧又問道:“快說,這些天你都去哪裏了?”

阿滿面露難色:“說來話長。”

她頓了頓,同凝落若巧走進屋裏,“殿下,若巧姐姐,你們還記不記得我曾說過,我做過幾次前世夢?”

凝落記得,但誰沒做過幾場夢,她當時沒在意,現在又聽阿滿提起,不由心生詫異。

主仆三人相依為命,私下沒什麽規矩,一同落座四方桌前。阿滿眼饞若巧做的點心許久了,凝落心思細,將點心往她跟前一推,催促道:“快說說吧,到底怎麽回事?”

阿滿拿著一塊點心往嘴裏塞,全無矜持,小聲道:“殿下,我原來以為那些反覆做的夢,真得就只是夢而已,但,我遇見了我前世的未婚夫婿。”

若巧瞪大眼睛,咋呼道:“你不會遇到騙子了吧。”

在若巧心裏,阿滿腦子不怎麽靈光。

凝落顯然認同若巧。

見她們不信,阿滿急慌地解釋:“可他口中所言前世的我,和我夢中的我真的很像很像。而且他還畫了許多我的畫像,熟知我的憎惡喜好。”

凝落心裏犯難,斟酌字句道:“且不說是真是假,就算是真的,也早已是前塵往事,過眼雲煙。何況他還只是未婚夫婿,就算是丈夫,前世的肉身一死,也全然不做數了。”

阿滿聞言臉色變了變,眼珠滴溜溜地轉。

若巧看她的神色,不由蹙緊了眉頭,問道:“你可別告訴我,你就出去了一個月,相信了一個陌生人說的話,還傻呼呼地對人家有想法了?”

阿滿很是無奈,相不相信,有沒有意思,她也做不了主啊,那位可是魔尊,與天帝平起平坐的主兒。

阿滿沈默了,若巧一臉不可置信,驚愕:“你真對那個人......起了什麽心思?!”

阿滿想了想,說:“他長得很好看,比咱們妖界第一美人還好看。”

若巧瞇起眼。

阿滿看這不管用,又說:“他人聰明伶俐,很有本事,很有能耐。”

這回換凝落長嘆了一口氣。

阿滿有些慌了,緊接著說:“他對我真得很好,還送了我很多東西。”

說到這裏,阿滿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原本真不想收,但我轉念一想,你們回不了妖界,身上肯定也沒有多少盤纏,所以我就給你們帶了些過來。”

若巧緩了表情,狀似不在意,瞥向阿滿問:“他都送了你什麽東西?”

阿滿笑笑,雙指合並,指縫凝出一片綠葉,念聲口訣,金銀珠寶霎時落了一桌子。

這些都不能算是九牛一毛,但阿滿估摸,足夠若巧和凝落在凡界好好生活了,再多她也不好意思拿。雖說是送了她,可無功不受祿,拿著多少有些別扭。

凝落看著一桌子黃白之物,心裏忐忑不安。若巧倒是全然改了態度,驚嘆道:“真是沒白疼了你,發達了還不忘回來看看我和殿下,這男人可以,舍得給女人花錢的男人就是好男人,更別說還這麽舍得花錢。”

凝落不太放心:“那他脾性如何?會不會仗著有錢欺負人?”

阿滿直搖頭,為宴尋憶正名:“不會,他人很好,待我也很體貼。”

就是喜歡耍性子,但很好哄。

凝落看了看滿桌金銀,又看阿滿實在很喜歡那個人,頓時不知道說什麽了。

三百年來,阿滿和若巧跟著她過得都是苦日子,她最希望的就是這兩個人能有一個好歸宿。

凝落道:“對你好就行,如果受欺負了,那就回來,別人再有錢咱也不看人臉色了。”

月蕪死了以後凝落才想明白,從前那樣作威作福,對她動輒打罵的一個人,就這麽沒了。

生命何其涼薄,怎麽活不是活,可從前她偏膽小如鼠,非要在火坑裏活。

凝落說:“既然你有意,那我也就不勸你了。”

若巧跟著調侃道:“什麽時候選個良辰吉日,把財神爺請過來看看?”

阿滿聞言清了清嗓子,含糊著:“以後再說吧。”

滿打滿算,阿滿和宴尋憶相識了不過一個月,雖然這一個月宴尋憶的所作所為挑不出什麽錯,但這些時間看清一個人實在是太短了些。

更何況宴尋憶是魔尊,誰能猜得透魔尊的心思?阿滿還是覺得把宴尋憶帶到凝落和若巧面前不太穩妥。

凝落倒是好說話,笑笑說:“行,你覺得什麽時候能帶回來,那再帶回來可好?”

阿滿開心了,點了點頭。

凝落又看向桌子上的東西,不由擰住了眉:“這些東西你還是帶回去,怎麽能亂要別人東西?八字沒一撇,別讓人看輕了。”

若巧聽到這話瞪直了眼睛,當下犯了財迷:“殿下,給都給了,送出去的禮,誰還能再拿回去?”

凝落不認同:“那也不行。”

若巧堅持:“可以的。”

凝落靜靜看著她,不怒不惱,嘆息一聲,說:“的確可以,我如今已經不能再回妖界做公主了,你們也不聽我的話了。”

阿滿急忙道:“殿下!您說得哪裏話?”

若巧卻道:“殿下本來也不像公主,哪有公主和奴婢同吃同住?你不一向都和我們如此?別的我聽您的,但這次不行。我們真的已經山窮水盡了,阿滿把這些錢拿回來,定是不缺這些。”

阿滿也跟著附和:“殿下,若巧姐姐說得對,我也不想白拿別人東西,可要隱姓埋名,沒錢怎麽走路?”

凝落有些松動,半響才道:“好吧。”

阿滿和若巧長舒一口氣,凝落又道:“不過既然是隱姓埋名,塵埃落定,你們倆也別再一口一個殿下了。我的處境本就跟別的公主不同,現在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,也就你們願意跟著我,我又怎好意思做這個主子?咱們以後互相照顧。我做妖界五公主的時候,沒有多少日子是舒坦的,現在只做凝落,才知道什麽是自由自在,無需隱忍擔憂,不必步步退讓。”

若巧笑得眉眼彎彎:“好,那我們就告別以往。有了這些錢,再不濟,在凡間也能做個富家小姐安枕無憂了,我也不用再讓我爹娘為我擔憂了。”

凝落聽到若巧這樣說,心裏又不好受了,實在怨不得若巧財迷,是自己拖累了她。

離開鎮南將軍府的時候,若巧就和家裏報了平安,她爹娘叫她回家,她放心不下凝落才沒回去。

阿滿無父無母,凝落只有一個高高在上冷血冷肺的妖王爹,她們三個,就只有若巧有家,背後有人掛牽,在乎的當然也更多。

三人說了好一會話,阿滿算算時間道:“我不能多留了,你們好好的,我有時間就回來看你們。”

凝落忙問:“你這就要走嗎?”

阿滿解釋道:“我來就是來和你們說一聲,好讓你們別為我擔心,我不能離開太久。”

若巧的表情一言難盡,頓時對阿滿那未婚夫婿又有了諸多不滿,氣鼓鼓道:“你那未婚夫婿難不成還要管你的來去自由嗎?”

阿滿實有無奈:“他確有些粘人,他說我前世死的時候沒跟他商量,讓他對我不在身邊的時候有陰影了。”

“去死還要商量?”若巧摸不著頭腦。

凝落摸了摸阿滿的頭,嘆息道:“但原他所言非虛,你所遇良人。”

阿滿笑笑,站起身,看著凝落:“那我走了,殿......”

凝落揚起眉:“叫什麽?這次饒你一回,以後都要叫我名字,誰都不許叫錯。”

阿滿笑笑,“那我真得走了......凝落,若巧姐姐。”說完她還有些不好意思,低了頭盯鞋尖。

若巧變出一個食盒,往裏面裝了兩碟還沒動的糕點:“記得回來勤點。”

“我知道,我可真走了,你們保重。”

阿滿依依不舍的,接過食盒,又看看她們兩個,才彈指一揮,從屋子裏消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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